第三章 习传统文化,谈人生哲学
婉约的表达,无穷的暗示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长恨歌》和《琵琶行》并为白居易文学成就的两大高峰,杨贵妃一笑便可生百媚,佳丽三千在她面前不过是秋草而已;琵琶女的欲露还羞,更是中国女性未完的代表。不著一词,尽得风流,其实这也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
翻开《论语》,你会看到每一章只有寥寥数语,而且上下章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看过《老子》,你会发现全书只有大概五千宇,比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都短,可是从中却能见到老子哲学的全体。这些作品中的内容没有关联,言语过于简短,大概是人们感到最茫然和疑惑的问题,冯友兰先生是这样解释的:“在中国,没有正式的哲学著作的哲学家,比有正式的哲学著作的哲学家多得多。若想研究这些人的哲学,只有看他们的语录或写给学生、朋友的信。这些信写于他一生的各个时期,语录也不只是一人所记。所以它们不相联系,甚至互相矛盾,这是可以预料的。”
而简短这个特点实在是充满奥妙。比如《老子》,全书都是名言隽语;《庄子》的各篇都充满了大量的比喻例证。名言隽语一定很简短;比喻例证一定无联系。这种不够明晰的,没有直接下结论的表达方式,就形成了传统文化的一个风格:富于暗示。
冯友兰先生说,明晰与暗示是不可得兼的。一种表达,越是明晰,就越少暗示;正如一种表达,越是散文化,就越少诗意。正因为中国学者的言论、文章不很明晰,所以它们所暗示的几乎是无穷的。
冯友兰先生举了《世说新语》里的一篇作为例子。
有位大官向一个哲学家(这位大官本人也是哲学家)问老、庄与孔子的异同。哲学家回答说:“将无同?”意思是:莫不是同吗?大官非常喜欢这个回答,马上任命这个哲学家为他的秘书,当时称为“掾”,由于这个回答只有三个字,世称“三语掾”。
他不能说老、庄与孔子毫不相同,也不能说他们一切相同。所以他以问为答,的确是很妙的回答。
耐人寻味的暗示不只是存在于哲学中。
中国古代的诗词的一个特色也是暗示,把作品的含蓄和寄托留给人们去思索,比一泻无余的直白更具有回味无穷的魅力。比如王昌龄的《秋词》: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四句中没有出现一个“怨”字,却是句句都在诉说凄怨。诗人要表达的往往不是诗中说的,而是诗中没有直接出现的。这种不浮于表面的诉说手法,给人充分的想象空间,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感是不言而喻的,当然比通篇直白的写法要令人回味得多。
中国画也是如此,冯友兰先生多次用烘云托月的作画手法来形容暗示的妙处:用云层中间的空白形状来引人遐思。相反,直接勾勒出月亮的轮廓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画画还有一种极富暗示的手法:留白。在作品中留下空白,这与烘云托月有异曲同工之妙。中国很多艺术大师都是留白高手,能够在方寸之地彰显天地之宽。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中,整幅画只有一叶小舟和一个垂钓的渔翁。笔下没有一丝水,看者却觉得烟波浩淼,满眼都是水。
“此处无物胜有物”的暗示艺术是传统文化的一处亮点,细微的思考空间都能延伸成一个广阔的想象世界。传统文化的深度和美妙,就在这无穷的暗示中酝酿出醉人的醇香了。
文化拾遗
此时无声胜有声: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有一段对音乐的精彩描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你的人生在哪个境界
人的生活是有意义的,冯友兰先生先生坚信这一点。只不过每个人对生活有着不同的信仰,所以生活的意义自然也不同。就算是在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觉悟不同,生活的境界也就不同。就境界而言,生活有高低之分,冯先生把人生的境界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哲学的任务就是帮助人们提升自己的境界。
自然境界是最低层次的,这一境界的人不会去主动进取,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或者依照社会规则去生活,在与环境的关系上和其他的动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完全跟着天地的运转而运转,冯友兰先生先生说,此时的人类“既无明了的目的,也不明了所做的各种意义”,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一种习惯不会去过多地思考此外的事情。原始人类过的大致是这种生活,但其实每个时代大概都有那种人,他们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不想要改变什么,只是跟风跟水地生活,完全不去考虑生活的意义,或者很少去考虑。但是不去考虑,意义依然存在,只是是最低层次的。就如同婴儿吃奶,
第二层境界是功利境界,与第一个境界的人相比,这一境界的人明白自己行为的目的和意义,懂得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才努力奋进。他们重在的是生活的“利”,也就是着眼于自己生活。他可能为社会创造了财富,旁边的人因他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但是他的出发点是自私的,也就是功利的。功利和道德并非截然对立,但是其层次还是低了一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的行为也有可能产生喜剧的效果,那就是“他无心助旁人,旁人却因他得助”。世界有时很奇妙。
有个人觉得家里的院子太空了,就种了一棵梨树。不久他有事远行,回来后树已经长大结果了。他很开心,但是发觉很多小孩子都来偷吃,又有些焦急,便日夜守着。等到梨子成熟了,他摘了下来装在麻袋里准备拿去卖。谁知山路太滑,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很多梨子都滚落山崖。恰好山崖下有一堆迷路的商队正又饥又渴,看到这天赐的食物都喜笑颜开,不仅得以果腹,而且知道附近有人家。
这个想要卖梨子的人对商人来说实在是有恩情的,然而他的境界只是停留在功利二字上,因为他始终想的是让自己获利。
这两种境界都是普通人所很容易获取的,冯友兰先生先生称之为“自然的创造”。
第三种就是道德境界,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与功利者不同,他们的着眼点是在公而不在私。程伊川所说:“义与利之别,即公与私之别。”也就是求个人之利者为利,求社会之利者为义。道德境界中的人,其所作为皆能为社会谋利益,古今贤人及英雄便是已达到道德境界的。也许他的行为并没有给现实带来实际的好处,但他自己始终是合乎道德的,他把自己当做社会的一员,把整个社会当做是自己服务的对象,心中只是无私。
最后一种是天地境界,达到这种境界之人,不仅把自己融入社会中,而且他的精神更是可与日月争辉。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他是社会组织的公民,同时还是孟子所说的"天民"。有这种觉解,他就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
冯友兰先生还举了一个例子来对这四个境界加以说。
同样是大学教授,因为了解不同,亦有不同的境界:属于自然境界的,他们留学回来以后,有人请他教课,他便莫名其妙地当起教授来,什么叫做教育,他毫不理会。有些教授则属于功利境界,他们所以跑去当教授,是为着提高声望,以便将来做官可以铨叙交稿的职位。另外有些教授则属于道德境界,因为他们具有“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的怀抱。有些教授则系天地境界,他们执教的目的是为欲“得宇宙天才而教育之”。
这四种教授看似做着一样的事情,却身处不同的境界。
境界不同,每个人享受的世界也不同。自然境界的人,很少察觉到生命的存在的意义,所以其世界近于“无”,功利境界的人看到的则是与自己的利益相关的世界,这两种境界是现实的人所有的。社会境界和自由境界的人所享受的世界要大得多,冯友兰先生先生把达到道德境界的人称为贤人,达到天地境界的人则为圣人。这两种人都是人类应该努力达到的目标。
孔子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这句话就是说,君子和小人每天心中惦记的事情是不同的,君子每天在牵挂的就是自己的道德,每日三省吾身;小人则每天就惦记自己家的房子,他不会想到大蔽天下寒士,每天就在算计着衣食住行。这本没有错,但是如果人心就居囿在这么一点点利益上,而没有道德的话就不行了。这两者的不同直接导致了君子怀刑,而小人怀惠。君子从来是尊重法制的,这个刑就是刑法,也就是说一个国家的规矩、尺度,君子懂得什么不当为,心中有界限;而小人所想的则是小恩小惠。君子是天地境界,小人则在功利境界。
这四种境界不仅有高低之分,而且人在这四种境界之间停留的时间也是不同的。冯友兰先生先生说,作恶的人属于功利境界,有时因良心发现,做一点好事,在良心发现这一刹那间,他就入了道德境界,但因未经过特别修养功夫,不能常住于道德境界中,过了一会以后,又回复到功利境界。若有人能常住在道德境界中,便是贤人,能常住在天地境界中,便是圣人。前两种境界可以说是人与生俱来的,不需要特别功夫,一般人都可以达到。后二者是精神的创造,必须经过特别修养的功夫,才能达到。
文化拾遗
程伊川:宋明理学的主要奠基者之一,其理学思想的建立是由易学切入的。
人生即在日常内
登山家看着天边的高山,远方是他追求的梦想,但是他对后来者说:路在脚下。
这样的人生,就如同许三多每日精心挑拣石子一样,一粒一粒终究有一天会铺就成一条美丽的道路。道路在他心中,天地亦在他心中。
天地境界是人追求的目标,在那里人才是完人,把人培养成为完成正是哲学的目标。然而天地境界并不是超出尘世外的,恰恰相反,它正是在现实的生活中一步步达到的。冯友兰先生先生说,天地境界中的人,中国哲学称之为“圣人”,圣人并不能作出奇迹,也无须试做。他做的事不多于常人,但是具有较高的理解,他所做的就有不同的意义。
有哲学家在散步时,看到路边有三个年轻的泥水匠在砌砖,便感兴趣地走了过去和他们聊了起来。他问第一个泥水匠:“你在做什么?”那个泥水匠看了他一样:“没有看到吗?我在砌砖。”哲学家点点头,如是问第二个人,第二个笑笑说:“我们在造房子,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一部分。”哲学家笑笑,走到第三个人面前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个年轻人吹着口哨说:“我们在建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哲学家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二十年后,他又回到此地,当年的第一个年轻人如今已人到中年了,不同的是他依然在一下一下地砌着砖;第二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已经成了个出色的建筑工人,常常有人邀请他;至于第三个人,偶而能够从电视上看到他的消息,他已经成了以为颇有名气的建筑大师,他的作品以新颖独特而赢得青睐。他们的人生在二十年前的谈话中已经透露了出来。
看似在做一样的事情,但中间却有着不同的意味,在不同的一位中度过的就是不同的人生。人生有高低之分,高境界的人比低境界者之不同就在于他对生命的洞察。
《圣经》中有一个关于禁果的故事。
耶和华神将亚当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蛇想引诱夏娃吃禁果,就对她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
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夏娃见果子很漂亮,而且又能给人以人所没有的智慧,于是就和丈夫吃了。吃下了果子,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
这个眼睛明亮的瞬间,就是人开始明白自己处境、明白自己应该成为怎样的人的起点。是非善恶均能辨明,只要经过努力,人便与上帝无异。也因此,上帝把人类驱逐出了伊甸园,也才有后来通天塔的故事——人一直在努力、在抗争。
这种哲学的好处正是在于告诉人类,要成为圣人,不必希求上帝,只要把人生当做一个自然的事实,努力在精神上去追求完美,就能够做到。像颜回那样,能够做到三月不违仁者其实就是到达天地境界了。因此冯友兰先生先生说:中国若能对未来世界哲学作出贡献,那就是这个公开的秘密:“在日常生活之内实现最高的价值,还加上经过否定理性以“越过界限”的办法。”
文化拾遗
王国维说境界:《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