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下午,杜水柱睡过午觉后,就在后屋自己睡的房间里把一部中篇小说修改稿抄正。
自从高中毕业考大中专都入不了线、不能闯出农村去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后,杜水柱就写起了小说。
这几年间他已写了长中短篇小说共二十多三十篇(部)了,除了两个百字豆腐块在本市市报上登了出来之外,再没什么大的收获了。
“难,真是难啊!”
每当杜水柱想到这件事儿,心中就很难受很难受,象自己的心给谁狠狠地挖了一样。
也真是啊,他费了那么长时间写成的一篇(部)作品,每次总是改上三五次,抄上三五遍,然后满怀希望地跑到镇上(这时他们所在的公社已改叫镇了)寄出去。
跟着就心焦欲焚地等上两个多月三个月。
可是每次都不是等来采用的通知,或者是发表了作品的样书,又或者是汇来了稿费。
而总是寄来退稿信——后来因为纯文学期刊本身经营效益也不好,就干脆连退稿信也没得寄来了。
可他以前的退稿信都是由邮递员先送到村前钱草根的店子去,然后再由钱草根或他家里人转交给他的。
钱草根不是那种很嘴紧、守得住别人事儿的人(别说没特意提醒他,就是特意提醒他他也守不住)。
他看见杜水柱的退稿信不会替他保密,相反他还要当成一件很有趣味的事儿那样津津乐道地向村人们传扬出去:
“水柱怎么那么爱写啊?报上、杂志上哪是那么容易登我们农村人写的东西的啊!写了也是白费劲嗬!”
……
“水柱又有两份东西给退回来了。我看他这一辈子是写不出什么名堂来罗!如果他能写得出名堂,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罗!”
……
他这样一传扬,叫那些到他店子里买东西的人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儿。
而他自己也就从中得到了“快乐”。
因此杜水柱从刚写文学作品开始,同村人就个个都知道他老是收到退稿信了。
不说三道四的人,或者同情他,或者怜惜他,听了就听了,最多摇摇头,不吭什么声儿;爱说三道四的人,那可就把这退稿信当成一件白捡来的宝儿,要再向四处传扬半天去,然后自己也从中体验到一种似乎花钱也买不来的“快乐”和满足了。
每当看见、听见别人议论自己的事儿,杜水柱那心里边的懊丧滋味儿啊,就真是叫他很难受,很难受,叫他的情绪不能不低落上好几天啊。
不过尽管这样,杜水柱也一直努力着、坚持着,因为他除了这种追求之外,也没什么目标好追求了——即使有,也没那条件啊。
村里很多人在农闲时除了打牌之外就是喝酒,或者是干些其他不三不四的勾当。
这些他都不想沾,也没那闲心思、闲功夫去沾。
因此他就一直在家里写他的长中短篇小说。
开始父母都不支持他,说写那没什么用。
——也是啊,他们同样受着村里人的压力,时常感觉很不好受啊!
可杜水柱坚持着,而且他干地里的活儿是把好手,父母都比不过他,后来他们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杜水柱早就想找到个好对象结上婚了。
可他因为太爱写小说了,平时难得出去,难遇到合他心意的女孩子——就算他有时遇得到,可人家不是已结婚,就是他无法相识的那些别处的女孩子,他最多只能碰见一次的,叫他过后唯有空想。
而他又不想让媒婆给自己介绍对象,认为它太俗气、太掉价,这样要找到个好对象结上婚就有很大难度了。
就因为他谈对象、结婚有很大难度,所以他谈到现在二十好几岁了,也还是没能谈上一个。
老婆不象其他东西,谈不到就可以放到一边去让它算了。
作为男人,如果过了二十二三岁还没谈上对象、没结上婚,那么别人就会有闲话儿说,给你带来很大的精神压力——比他写小说老接到退稿信也不会轻到哪儿去哩:
有人会鄙薄你没能耐,连个老婆也找不到,是个没用的人;有人会怀疑你神经或身体有毛病,所以不能找到老婆,要对你敬而远之……
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算你自己想要想开一点儿,一时找不到老婆就由它去,别人却不会让你这么轻松自在,不把它当一回事儿。
而在男人自己的内心里呢,那也没有哪一个健康、正常的男人,在过了二十二三岁之后还没对象、没结上婚,会仍然心里什么想法、什么渴望也没有——在十一二岁时起就会对有姿色的女孩子想入非非了哩!
杜水柱同样不例外。
他小时候曾把绝世美人儿钱新莲当成过自己的梦中情人。
后来长大了,他也曾把她当过自己找对象的标准——要想他愿意娶,那么那妹子即使不能达到她那么美,也至少要达到她的七八分、五六分美的水平才行啊!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他至今还没找到对象。
为此他的姐夫钱力泉曾取笑过他,说:
“如果你还是眼界这么高,那你这一辈子准会打光棍!”
“不会吧?我有那么衰么?”
他不以为然。
“你不信自己就等着瞧吧,到四十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钱力泉又说。
“呵,要到四十岁我还娶不到中意的老婆,那我就不结婚了。”
杜水柱语气坚决、却又带些开玩笑的味道说。
今天杜水柱正在自己房间里抄着稿,突然听见母亲在堂屋里对父亲说:
“你去把窗帘布也拆下来吧。”
父亲说:
“不要洗那么多了,窗帘布慢慢来。我今日要上镇里卫生院去看一下病,胃老不舒服哩,哪有闲功夫给你拆下来。”
“你老喝酒。喝得那么厉害,还想胃会舒服。”
母亲说。
“有什么办法啊。喝酒的人,一喝上了酒,那就戒不掉了。”
父亲分辨。
“呵,戒不掉!”母亲冷笑,“只有你说得出这种丑话儿。”
“怎么不是呢?人一喝上了酒,就是戒不掉了嘛。”
父亲有些不高兴。
“怎么别人又戒得掉?”
母亲瞪着他。
“那我不知道。可能那些人有什么妙方吧。如果我也有妙方,那我也戒得掉。”
“呵,有妙方。谁也不会有妙方!”
“就是有啊。”
“只怕就是给妙方给你,你也戒不掉啊!”
“谁说。你就把我看得这么衰了么?”
“还不是衰么?”
母亲撇撇嘴说,不再管他了,自己去窗前拆起了窗帘布。
当窗帘布拆下来后,她又说:
“窗帘布要洗一块洗干净,不要留以后。不然到时有些干净有些脏,那时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