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会儿,母亲就端了个吃饭用的土碗进来,一股草药味儿瞬间窜进了我的鼻子。
“这是二娃他祖去后山搜的草药,熬好几回了,他祖说,这得兑稀些才能喝。来,三儿,有点苦,慢慢吞吧。”母亲将土碗送我嘴边,柔声的说道。
我接过比我头还大的碗,一口喝了个干净。良药苦涩,心头却甘甜。实际上碗里装的不只是调理身体疾患的药水,更多的是母亲浓浓的爱意。这爱不需要母亲口头阐述,只需母亲在我醒后,急切匆忙去端药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为细节来表达。
对于我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一大碗药水瞬间喝个底朝天,母亲很是诧异。换任何人也都会吃惊,一个平时怕疼怕痒的人突然转性。但是淳朴的母亲想不了多深远,只会认为是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畏难惧苦,已经丢弃孩子心性。所以母亲的诧异神色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就转换成满腔喜悦的声调:“昨晚二娃就醒了,还过来看了你。”跟着却用难以理解的语气嘀咕了两句,“那娃似乎有点怪,跟以往有点不一样。”母亲口中的二娃即隔壁王二。比我大两三个月,整天一起打闹的玩伴,平常我称呼之二娃哥。
母亲的嘀咕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照着未觉醒前的“我”的说话方式问了个明白。
原来我已经昏迷三天,致我昏迷的重物却就是王二的脑袋。当时我们玩泥巴的时候,王二脚下打滑,没稳住,一头撞上了我的脑门,结果两人都晕了过去。王二昨天已经清醒。至于母亲所说王二有点怪不一样这话,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一些人昏迷时间过长,醒来后行为与以往有出入很正常,有多种可能性,当然别是被撞傻了就好。
不会也跟我一样经历过无数世重生吧?我脑袋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我甩甩脑袋,自己怕是想多了。
经历这么多世,我还从未曾遇见过跟我有着相同经历的人。
不过从未遇见过,并不代表就没有。那到底有没有呢?
胡思乱想,我如此结论。但是还是该去看看王二。我跟王二这一世穿开裆裤以来的交情,总得去确定一下母亲口中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否是不好的一面。若是王二脑袋被撞出什么毛病,也只有我才能解决,毕竟我有无数世经验。
门外石板路还烫脚,太阳比西山也没高出多少。身后传来屋里母亲的声音,“又去耍?你几天都没吃饭了,吃了饭再出去玩。”母亲的声气并无责备,只有喜悦。喜悦于自己儿子身体无碍,又活蹦乱跳了。
我走进隔壁王二家。王二他娘正在灶前烧火,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婶,二娃哥呢?”
“咦!三儿,你醒了!”王二他妈回头看见我,朴实的脸上顿时眉角舒展,喜露笑颜。
“嗯,二娃哥呢?”我答应一声,继续问着。
“这会儿肯定在河里洗澡啊。”
对,这个时候正是在河沟里洗澡的时间。
我出得王二家门,先扫视了一圈这熟悉而又新鲜的村落,接着就朝右边那熟悉而又新鲜的小河沟跑去。
远远就听见一群孩子的戏水声。王二的奶奶端着筲箕正从河边淘菜归来,“三儿,醒了?”“嗯。”随意的回了声,我并不理睬正准备继续关怀的王奶奶,继续跑向大伙洗澡的那小滩。
十来个光身子正在河里嬉闹。仔细看去,却未发现王二。我只得朝四处搜索。
远处大树下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不是王二还是谁,此时他正手扒着跟前的野草发呆。
王二有着一副厚实的脸,眉浓眼亮,额方嘴阔,鼻架子也生得好,梁骨挺直,隆准圆润。丰实的嘴唇则抿得紧紧的。生得好一副盖世豪杰的面貌!我心中感叹。
突然,我灵魂深处颤动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这触动是王二带给我的,我能确切的感知到。似乎我与他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冥冥中被一种非物质,来自于精神深处的纽带所互通。这让我感觉奇妙却又难于言语。
似乎注意到我在观察他,王二抬起了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对视了不知多久。
王二起身向我走来,步子跨得比平常小孩子都大,每步都落得稳稳的。年纪比我大两个多月,脸庞虽然仍显稚嫩,眼中却满溢坚定神彩。
这哪还是印象中的王二。同一个外表,却已经不再是同一个灵魂。我心中不由自主的打起突突来。
王二有着跟我差不多的身高,却不像我这病恹恹的身板,壮实多了去。将来肯定是个粗壮的体型,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王二已经在我一拳外站定,并且开口道:“昨天来看过你,就开始怀疑。现在看来没错,你也是个轮回者。”说完他双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我,似乎深怕漏过我的任何行为细节。
轮回者这么个生疏词语似乎拨动了我心中某根弦条。
“二娃哥,你说什么?”不明情况,我只得试探着问道,并且熟练的拿捏准平静迷茫无知的情态,做回未觉醒前的我。
“你刚才不是已经感知到了么?”王二神秘的笑着道。
“感知到什么?”我目前最好还是装糊涂的好。
“你以往没遇见过轮回者?”王二茫然不信。
无数世人生阅历练就的超乎寻常处变不惊的心静功夫隐现破绽,躁动情绪罕见的开始滋生蔓延。我只得努力平复心境,继续问道,“什么轮回者?”
王二点点头,恍然道:“难怪,看来你是第一次遇见同类。轮回者就是像你我一样经历多世轮回转生的人。哦!确切的说,该是经历多世轮回转世的生灵。你已经是我这无数世遇见的第三个轮回者。”王二又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当真是一道霹雳击来。
原来我并不特殊。我的心境开始崩塌,思绪纷杂乱舞。现在可不是心乱的时刻,我绷紧神经提高警惕,双眼用力的死死回盯着王二的眼睛,问道:“你如何确定的我就是你口中的轮回者?”
“你以前真没遇见过其他轮回者?”王二并未直接回答,却反问到,看情况他也不敢确定我是初遇同类。
“如果你是与我情况类似的话,就是我这么多世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到了这一步,我索性承认。
“你以后再遇见其他轮回者后就知道了。”
“这算答案?”我很窝火,感觉王二将我当个球一样耍弄于他两手间。
“看你自己怎么看待。”
我努力装得若无其事,默默的看着他,心中思量着他这话的意思。
王二似不忍,接着说道“其实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我又生疑窦。
王二又露出那种故作高深的神秘笑容,却未回答。
他刚才告诉我什么?关于感知?我试探着问到:“感知?”
“嗯。轮回者与轮回者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感知。就是你刚才看见我那一刻,那突然降临在你意识中的那个感觉。”王二答道。
那感觉确实独特,前所未有过。我慢慢回味着刚才那刻的感觉,似乎想从中理出某种头绪来。突然,我意识中冒出一个念头:以往无数世都未遇见一个轮回者,而现在,仅仅一个村子就出现两个。巧合?或者是……?刚刚冒出的这个念头让我对这个世界生出久违的莫名畏惧感。“那这个世间有没可能不止你我两个轮回者?”这个问题我问得心惊肉跳。
“这很难说。也许就我两个。不过我更倾向于有多个甚或很多个轮回者。”王二认真思虑后的回答也显得慎重。
对于我这样王二口中的“轮回者”而言,若是很多的话,那这世界就不是那么简单。难道我们追寻无数世的真义就在这个世界?所以冥冥中才会聚集如此多的轮回者?而最令人烦恼的是,怎么与其他轮回者打交道。若真是很多轮回者,每个轮回者所选择的为人行事之道肯定会各不相同。轮回者的能耐,自己最清楚。如此多的轮回者聚于一个世界。只是想想都让人胆寒。
“别胡思乱想了,你想的那些我已经考虑过了。还没外出游历,怎么知道具体世道人心。也许这个世界就你我两个轮回者也说不定。”王二打断我的纷乱思绪。
“你以前不是也见过轮回者么?”我想从他这里得到某些答案。毕竟他有跟其他轮回者打交道的经验。
“我以前所见也不过数人而已。外出游历后见步行步吧。”王二对这个问题似乎也未想明白。不过却给出了目前情况下最好也最实用的办法。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王二接着问道。
有我们这种经历的人觉醒后,若是决定离家闯荡世界,只要当世没选择做个对人对己都不负责的人,就需做出一个出门远行前的准备计划——包括身体作好准备和行动前对家庭的安排。
身体作好准备当然是指强身健体,练功锻神,不然何以应付外面世界的危险。其实对我们轮回者来说,强身健体往往算不上大事。因为我们的特殊人生经历,脑袋中有无数世以来积累的海量功法秘籍可供选择修炼,更可根据当代世界的天地规则变幻适合当世的功法,自创武功。倒是对家庭的安排往往最伤脑筋。谁舍得丢家弃子,浪荡天涯,只为寻找那飘渺无际的她——我们一直所寻觅的真相。当然选择狼心狗肺般没丝毫责任心的人不在此列。
“搞清楚状况再说。”处于迷茫中的我只得如此答道。一时半会儿接受了太多东西,脑袋需要冷静冷静。
“我把你和我的情况想了下,至少得要半年时间才能动身。”王二看了眼村庄处,接着说道:“回家吃饭吧,今晚你先捋一捋思绪,明早我们再商量商量。”
“三儿,回屋吃饭了。”是母亲的声音。
我看了王二两眼,回身向站在远处小道上唤我的母亲跑去,当然,还得是以前的“我”的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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