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人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族群,而是各族杂交的废弃品。
无论半兽人,次神氏,或魂种,在各族中都是怪异般的存在。就好比一副完的美躯体上长出的肉瘤,常人眼里容不下的污浊东西。
存在即玷污。
任何种族在各朝代的文献书籍上总能看到这样的评价。
最久远的年代,否决亚人存在的现象是坚定且肯定的,就如人和猪突然生了一个或一只怪物,没有人可以忍受,更遑论接受了。数万年的延续后,亚人生下了新的亚人,始源开始稀薄,亚人逐渐趋近于人类。各族从无法忍受到无法接受,最后成了排斥驱逐。然而极少的接触还是让他们发现了亚人兼具多族天赋的能力。这让各族开始惊惧和警惕,转而对亚人进行更强烈打压及奴役,无论在哪个时代,亚人的历史似乎永远弥漫着一股悲剧色彩。这其中最悲惨莫过于次神氏,高洁的神族宁愿待在肮脏的兽人帐篷里也不愿与这些亵渎神魂的杂种飞翔于同一片天空。
任何次神氏,在出生的第一次呼吸,就是原罪。
他们的一生大都短暂而仓促,无一例外的活在举族的追杀里,死于逃亡中。
那个男人也不例外,但有些不同。
七年前,木籁圣城之上,有个传奇般的男人向整个云荒拔剑,高喊出了亚人第一个国家的名字。
一个次神氏,试图在这块大地上,为这些杂种建立一国家。
无论这是多么巨大的荒谬,但在亚人的心中,在那一个名字冲破男人喉咙的瞬间,却仿佛所有的荣耀及勇气都降临到了木籁圣城之上的天空。
尽管这个亚人千万年等待,填埋了无数代人的理想,信念以及生命,终于孕育而生的国家,在建国的第一天就迎来了漫天邪火,亚人们却心甘情愿的为之举起手中的武器,拼掉自己的头颅。
这就是七年圣战的开始,始那个次神氏的宣言,以及天降的邪火。
瑶的父亲在废墟中也抱起了一团火,后来他有了一个名字,右风,勇敢的巫马家懦弱的儿子。
“他家美丽的瑶都可以一拳把他打翻。”这是伴随右风童年毫不新鲜的嘲笑。
只有右风知道,瑶从来只会轻柔的抚摸自己,像跟着大人打扫战场的时候,低低萦绕的风。
黑牙把墨线向里重新画了一条,接过了右风手上的活,把这事失掩了过去。这些石材其实并不值钱,但也比这些小奴隶要来得贵重些。右风很感激黑牙救了他一命,至少是半条命。但卑微的身份让他怯于去向这个族人道谢。
心里多了几分好感就更加容易去留意这个半兽人工匠,之后的劳作里便偶尔偷偷去打量他。
半兽人属于边缘化兽人,并不怎么在意族源,也不像兽人佩戴族源辉耀,但额头上极淡的纹印还是让右风看出了黑牙的族源,那是万兽之王的纹印,竟然是最高贵的逆牙,右风有些吃惊。
兽族传说中,先祖四方神兽白虎逆牙劈开囚兽之笼巨齿山,带领万兽逃离天神氏族掌控,在云台八极为群兽启智,西拒天神,才有了后来的万部兽族。因此,虎纹在兽族中是最高贵的纹印,据说,遥远的北方兽国,他们的大君修破离便是虎氏族源,拥有的更是最尊贵的白虎纹印,更多的兽人则认为大君就是逆牙转生。
而右风的纹印后颈,是一团模糊难看的云团般的图案,根本无法看出是哪个族源的纹印。
还好半兽人并不怎么在意族源,右风很少去注意接近扭断脑袋才能看到的后颈上的纹印,他看的是黑牙裸漏在外的手臂,上面纵横的刀痕可以看出这名工匠应该是亚人的士兵,以他在石场能有工匠这样的活计看来,被俘应该有些时间了,也不知是否已经得知亚人战败的消息。
踟躇了很久,右风觉得应该告诉工匠这个消息。
他刚要有所动作,黑牙压低的声音却更早传了过来:“小孩,圣城来的?”
右风有点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黑牙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瞄了眼系在右风左腕上的白色麻布缎带子:“有个习俗,是炎村吧,小崽子生下来要带这么个东西,保长生的。不过少有这么大还带着的,皮点的三两岁就哭喊着撕扯掉了。”
”阿爸不让“
”不让你就不取了?“
”姐姐也不让。“
”没出息。“
自己确实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孩子,右风已经习惯了,也缺少跟成年人反驳的勇气。只是被刚刚庇护过自己的人这么说,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不过,你才这么小一点,没出息也没什么关系的,活着就挺好。“
”可大家都死了。”右风依然觉得难过。
炎村这样的内城村都没了,看来圣城是真破了。死战七年,这样的结果,即使百战被俘的黑牙心中也不免酸楚。他愁苦的面容更深了些,却仿佛要撑起什么在语气上多了份力量:“名字呢?”
“右风。”
“奇怪的名字,不过本来就是流荡的子民,随意就好。”说了这么句无由的话,半兽人工匠终于放下手中的活计,他转过身子按住了右风的脑袋,直视着孩子有些胆怯的眼睛,正色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祁国的人族小国,国主祁城听闻是个仁厚的主君,因而才给了我们这些亚人一条生路,平日里你干活要机警些,也别惹那些牧人生气。知道么?“
右风乖乖的应了一声。感受着脑袋上和阿爸部下的叔叔们一样粗砺的手掌,觉得有一点安心。
黑牙却是在这时抽身回去,只是隐隐听到他喃喃的自语,”我们亚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军帅就是想得太多了。”
右风知道黑牙口中的军帅,那是木籁亚人的最高领袖,他们一群小孩是偷偷去看过那个无尽威风的将军的。木籁建国第一日便是圣战,未设君王,所以只有军帅。
简单的对话之后没有再多的交流,直到入夜右风才被直山手底的新兵拉回石牢里。
从开始在石场劳作到现在右风依然还未适应过来,七岁的孩子本不需要承受这样的苦役。不过快要死掉的身体现在是活的,因为怀里有今天领到的一半食物。
石牢的角落里铺了零散的干草,瑶蜷缩在墙的夹角,右风挤过去把她揽进自己单薄的怀里,觉得有些安静。
“姐姐。”他不确定怀里的人是否只是睡着了,也不敢做任何的确定,犹豫着轻声唤道。
“嗯。”女孩子轻轻回了一声,微微张开了眼,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她的面容有些脏,这样让人很难想象曾经是数个村落中最美的女孩。
右风看她又安静的睡着了,有点难受,却对这难受无可奈何。他想让姐姐先吃点东西,却又不忍看她吃这些喂养牲畜的食物,此时一天的疲累漫溢开来,终于再也不想动弹,就这么跟着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