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流连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小姐方才告诉睿二爷留心明日骑射场的坐骑,只是睿二爷毕竟是大夫人的亲生子,这能让三公子免祸么?”
简秋一听流连说的是这件事,微微一怔,心里不禁感概,这流连原本心思单纯,唤作从前,哪里会像如今多疑,可见只怕多少是受了她的影响了,不由莞尔:“鬼机灵的,尽是瞎想,虽说二哥是大夫人亲生子不差,只是这母生十子,子子皆不同,如何就和大夫人成了一路人了,放心吧。”
流连一下子脸上泛起了红晕,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委实不能怪她,实在是这些日来,许多事情都是颠覆了她对人的看法。
简秋摇了摇头,自然是不会责怪,说到底流连还是为了简于迅,希望能免过此劫,简秋站起身,笑说道:“快去外头看看李妈妈回来了不曾。”
流连正尴尬着,一听简秋这么一说,如释重负,赶忙应下:“我就去院外瞅瞅。”
早先的时候,简秋便让李妈妈去外头置办一些笔纸还有丝线绸布,这会儿应该是要回来了。
流连离开之后,不一会儿,春痕便来回晚膳已经一应齐了,简秋随即便传了餐,天刚黑下,李妈妈便购置好了一应物什,晚膳之后,简秋沐浴之后便是早早睡下了。
宽敞的床榻,屋内袅袅的焚香飘渺,让人能有一夜好眠,屋内的暖碳将内屋一如春日般暖融,简秋裹着暖和华丽的锦被,暗夜之中,双眸晶亮地望着床榻沿顶。
明明一室入春温暖,简秋却是依旧觉得心房冰凉,明日就是回府第一次去孔氏那里请礼了,能否让孔氏更加用心在今后的日子护着自己,端看明日她准备的到底能不能俘获孔氏的心。
……
有了天水庵艰苦一年多的生活,每日都是鸡鸣之时,天还黑蒙便是起了床,如今回了府,简秋这个习惯一时是改不过来的,早早地便是起了身。
外屋守夜的流连听见了里头的声响,翻身也是下了床,披了外衣,撩开了布帘,就看见简秋自己掌了灯,半坐着身子,只是随意披了外衣,低垂着眉眼,流连顺眼看去,简秋一头如瀑墨发泻了一肩,神色专注,竟是在认真地做起了针线活。
流连一皱眉,走了进屋:“小姐怎么不都歇一会儿,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简秋抬眼看了流连一眼,低低道了一句:“无碍,习惯了。”便依旧垂首针线活。
流连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走到炉碳边上拨了拨炭火,让一室更暖一些,要知道,距离天明的这段时辰却是极冷的。
弄好了炭火,流连拉了杌子也不说话,就做到了床榻的下手,没有说话,静静看看简秋刺绣。
一室灯火如豆,流连看见那上好的云锦之上,简秋穿针引线,渐渐地勾勒出的不是图案,倒是字,待简秋将要绣好,流连发现那却是一个芯字,流连一愣,小姐怎么绣的的不是秋,反倒是大小姐的名。
“小姐,怎么绣起大小姐的字了?”
简秋将最后一线收好,抬眼看流连:“你忘了,下个月可是大姐的十三岁的生辰了。”
这流连就更不明白了:“可是小姐昨日不是吩咐李妈妈备下送给大小姐的生辰礼了么,这临时又要加上这帕子?”
简秋十指纤纤掠起垂到眼前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笑容平淡,清泠的眼熠熠生辉:“不过是提前备着,凡事都没有一个准度,保不准会派上用场。”
是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只是这话简秋没有对流连提起,如今还不是时候,她需要一个确认,这几日便能知道。
流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室又归于平静。
有蒙蒙的光亮一点一点地透过窗纸洒了进来,光亮盖过了屋内灯火之光,简秋收了活计,搁置一侧。
“小姐要梳洗更衣么?”流连起身问道。
“你先去将衣服穿好,去唤春痕备好热水,我要梳洗更衣。”
流连应了,便是照着简秋说的一一去做了。
更衣之后,春痕很是细心,早在方才准备热水的时候便是让厨房将早膳备下了,用过了早膳,简秋并未带上流连,兀自带着春痕往孔氏的院门去了。
点秋院未处偏西,孔氏的千福院在东侧,稍微隔得有些远。简秋到了千福院后,就有小丫鬟守在门外,见简秋来,福了福身行礼,便撩开帘子。
简秋抬步走了进去,早在方才行至布帘之外就听见了里头的浅笑声,似乎在说着令人开心的事。
一进屋,简秋便看见大夫人与简芯都在。
嘴角扬起笑,柔声开口
高坐上的孔氏今日一袭藏青色绣福祥云纹样大袄,头上横着中间坠了翠绿猫眼宝石扶额,此刻孔氏嘴角扬起,两眼因为笑意有些微微眯起,见简秋走了进来,便淡淡开口:“好孩子,来的早了,往日里可以不必这般早,冬日到底冷风刺骨,我看你这身子骨弱,养好身子最是要紧的。”
简秋盈盈一拜,笑颜温婉清丽:“给老祖宗请安是本分,既是起得来自然是要来的,再言,母亲和大姐才叫真正的早,简秋不敢当之。”
孔氏看了简秋礼数周到,话语巧到好处,眼里含了几分满意的柔色,淡淡道:“别站着,去坐吧。”
简秋应了声,便是在下首坐了,简秋眼尾看过去,今日的简芯一袭的桃粉绣莲大袄,配着同色的织锦绸裙子,梳着流云鬓,鬓上斜斜别了一支翠绿簪子,脸上也是不施粉黛,却比施了粉黛还要娇艳美丽。
简秋心里明白,这样的一个美人,有着世人艳羡的容貌,极好的出身,才行又是上乘,但凡她若是个男子,也必定会动心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时这个的一个美人又是绝顶聪慧,只要她想讨好一个人,就一定会成功,前世以来,放肆不羁如逸王,不也是对简芯上了心。
察觉到简秋打量的神色,简芯转过眼眸,下一刻就是对上简秋的清泠眼眸,凤眼之中含着如春水般的柔和,姣好的嫣唇微微勾勒出一抹清浅的弧度,对简秋报之一笑。
简秋眼里流光转动,也是加深了脸上的笑容,却是移开了目光,没有再落在简芯的面容之上,只是看着正一同说着话的孔氏与杜氏。
心里一片清冷,如今的她,由原本的嫡女之身一夕之间变成了庶出之女,而简芯一夜之间便是成了嫡女,名副其实的嫡长女。
前世的她初回府时,其实是有些怕杜氏与简芯的,原本设想定然会被对方一阵奚落,却反而一切用度一如从前,甚至更为宽容。
也是这样的相待,让自己卸下了心房。
简秋便是一旦相信一个人,便是不会再去怀疑猜忌,这也是她前世的致命所在。
要知道,人心终究善变,如风云难测!
简秋低垂下眉眼,只是静静听着还在进行着的孔氏与杜氏的交谈。
两人无非便是说些内宅一应银两用度还有如今再过两月就要迎接春节,一应事情的购置。
倏然,布帘有被撩开,就见二夫人与简可琳一同抬步走了进来。
简可琳一身的湖蓝绣芍药短袄,下着深蓝滚花边绸裙子,小巧的白皙面容施上淡妆,发鬓插着珠花,耳垂摇曳着花式耳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灵动,只是在简可琳的眼眸对上简秋的那一刻,身上灵动有一瞬间换上了怨怼和愤怒。
简秋恍若不觉,仍旧对简可琳平和一笑,只是这样的笑看在简可琳的眼里,变成了充满讥讽的挑衅和不屑!
如今不是发作的时候,二夫人自然是最了解自家女儿的,抬手握住简可琳的一手,力度极大,示意简可琳要注意场景。
纵然再心潮涌动,简可琳还是心平气和地朝孔氏行礼。
二夫人陈氏拉着女儿简可琳往一边坐下,才坐下,就见方妈妈撩帘走了进来。
兀自走到孔氏的跟前,附耳说了一会儿,就见孔氏皱起了眉。
待方妈妈在一侧站定,孔氏却是揉了揉眉心,有些兴致缺缺地说道:“也别在我这儿耗着功夫了,都回去吧。”
一众人听了,便是起身告退。
简秋本就是打算所有人离开之后,最后离开,这是出于礼数,也是身为一个书香门第闺阁虐足该有的教养。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孔氏的声音:“秋儿,你留下。”
简秋一怔,却是顺从地坐回了座椅上。
孔氏仔细地打量了简秋一眼,简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骤然开口:“倒是差点忘了,孙女知道老祖宗是信佛的,在天水庵我誊抄了许多佛经,仅是如此对孙女已经是受益匪浅了,这盒中是孙女亲自誊写的佛经,今日带了过来,希望祖母指点一二。”
方妈妈一听这话,不由多看了简秋几眼,确实孔氏的一手字曾经在京都都是出了名的。
孔氏点了点头,便示意方妈妈将春痕手里的木盒取来。
打开之后,孔氏看了几页,顿时眼前一亮:“秋儿,这些都是你亲自誊抄的么?”
“是的,老祖宗。”简秋答道。
孔氏眼里流露出激赏,不过下一刻却是合上了木盒,看着简秋开口道:“倒是你有心了,这佛经明日再说,你且随子合一同去,公孙府来人,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