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闪烁,东方微白。
赤日的一弧金边隆出海线,艳明的曲波摇曳在白月照耀的银海下。
万物将醒的蓬勃感中总带些混沌的躁动。
望着海岸线间逐渐熄灭的片片灯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尤嘉迎着海日努力拉拉眼睑,黑的有些深邃的眸子半显着,世界和个体的联系,随着瞳孔的收缩而重新构建起来。
短暂的迟滞后,尤嘉整整衣纽和发梢,提起长剑跨在腰间,晃晃悠悠的走下小楼。
不得不说,尤嘉很喜欢清晨的质感,安静而又澎湃。他习惯在这样日常的清晨一个人晃悠在海港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对于每天要和无数的奇异和荒诞打交道的尤嘉来讲,这悠哉的清晨简直就是救赎。
今天也不例外。
一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哈欠之后,尤嘉一把推开院门。驻足感受着温暖的潮气,他满足的点点头。
脚步迈出,新的一天就此……
“呲……”
刺耳的摩擦音骤然自天际爆炸开来,毫无准备的将鼓膜炸的生痛。
微凝眼角反馈着骤鸣刺激起的痛意,抑郁感涌上心头。
尤嘉抬头,面无表情。
线状的轨迹不明朗的划向大地,却是朝着尤嘉所在的方向。
尖锐而悠长鸣叫声骤然响起,却已是近在耳旁。随即一道虚影重重坠在尤嘉身前不远处。
巨响伴着强大气流激起的砂石扑面而来,地面轻微的晃动了一个瞬间。
尤嘉忍不住眯缝起眼睛,轻咳一下后,施力将游离在前方的沙尘拨开,重新迈开步子。
举目可见的地方,一具被血斑密布的灰翼包裹着的躯体蜷缩着,周边的青色石板陷出一个浅坑,裂痕四散包裹。
径直跨过较羽翼未曾遮蔽的硕大鸟爪,尤嘉又打了个哈欠,一点点消失在曲折幽深的小巷。留下背后杂糅着风声和哀啸的喧闹。
一个疯癫城市的早晨,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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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快速了解一个城市?
最快的方法是到他的治安厅去,去看看这座城市所悬赏和通缉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骗钱骗色的变色龙?背信弃义的商贾?迫于生计的幼鼠?
在静夏港的【秩序大厅】,你可能很难找到这类面孔。
毕竟,这里有太多穷凶极恶的大麻烦需要治安官连着轴的应对。
这大概可以叫做“繁荣的恶根”?
快速的扫过布告栏,记下了那些新面孔后,尤嘉穿过宛如战场的一号大厅,熟练的窜入大厅角落的某个房间。
“好久不见,学士。”
没有一点特色的男声从满是书堆的书桌后传来。
“恭喜官复原职。”尤嘉很认真的回复。
“总要走个流程让某些人口服”男人抱起一摞书本,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尤嘉苦笑道,“抱歉,搬来搬去的我都有些懒得收拾了。”
“要帮忙吗?”
“非常需要”男人将书堆砸在地上,立起身子摊摊手,一副得救了的表情。“现在是?十点!我才回到这里半个钟头,棘手的活已经可以处理到明年.。”
“我没那么多时间,龙陀铁。”尤嘉打断了极有可能发生的长篇大论。
“昨天夜里,这家伙通过涵洞进了城。”龙陀铁将一张画像递给尤嘉后继续说到:“现在呢,火教的火焰使、烈水的骑士和亚乌拉的翼人为了找到这个家伙,在城里大打出手,七死十六伤,这是太阳升起时的数据.”
走回书桌的龙陀铁把自己再一次埋在书堆后,声音也收敛成平静的冰冷。“我很想让这些异乡人知道这座城池不是他们的游乐场,可惜现在着实腾不开功夫。”
“所以?”尤嘉望着照片上脸颊消瘦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问到。
“找到这个人,带给我,或直接了结掉。”
“有差别吗?”
“没有。”
“可我并不是猎人或者刺客……”尤嘉放下照片,淡然的回绝。
“这不是委托,只是个人的求助而已。”龙拓铁藏在书堆后游刃有余的解释着。“我毕竟是一个懂得回报的人……不是吗?”
“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尤嘉停止了无意义的推辞。
“百无禁忌。”
龙拓跌的声音里满满的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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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是自己出生以来最糟糕的时刻!
班达尔一边用肥厚的手掌擦拭着被冷汗冲涮得竖起的络腮短胡,一边内心毫无标的的咒骂着。
“我没有太多时间,班克。”温和而平稳的中音男声飘入班达尔耳中。
“我说的句句属实,学士大人。那两个人的确是拿着邀请函的,否则我怎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半夜将他们带进城呢?”
“我要听的不止于此。”
“那一男一女,自称是父女,据我判断也的确是父女,午夜三点到的涵洞,我一眼看出来他们不是一般人,那女儿的长相,哪是一般人家能栽出来的花骨朵啊”说到这里,班达尔回忆起昨夜月下美人的狼狈模样,竟是有些痴迷的回不过神来。
“恩?”男子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
“漂亮,那女人漂亮的过了头了。所以当时我就觉的不对劲,这父女俩怎么看都不像需要暗渡的人啊,于是试探了下,想搞搞清楚这俩人的来头,总不能因为几个钱,而把潜在的威胁带进海港吧?”班达尔义正言辞的瞎扯着。
“班克,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身份…”男子从黑暗的角落中探出半个身子,黑色的鬓角不时的晃荡在窗框界定下阳光的边界。虽未移动,但两个人的距离一下似乎缩短了好多。
这一动作让班达尔颤抖的更剧烈了,他惊恐得屏着呼吸,却似乎闻到了阳光里焦熟的味道。
“我对你的立场和表态毫无兴趣”黑暗中男子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要信息,有效的信息”他若无其事的表达着要求。
“好……好……好的”班达尔紧张的结巴了起来。
“那对父女要求尽快进城,看他们急迫的样子,我……大家就有了点……恩,想法。所以我告诉那男人要等到第二天才有可能。结果,那男人就掏出了邀请函,而且是睡美人的邀请函,我当时也愣住了……”
“等等,你说那男的拿着谁的邀请函?”
“睡美人的。”班达尔肯定的回答。
“我不想听故事,班克。”
“我没有胆子跟您讲这样的故事啊!当时我也是不太相信,还暗笑这些家伙也仿制邀请函也不了解了解状况,睡美人已经成了传说一样的人物不说,就是这函,它十年间就根本没有出现过了啊!我们本意是要……敲,敲他们一笔。但接过那函我就懵了,那手感,那图符,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假的啊。”班达尔仔细的回忆着昨夜月下发生的一点一滴,深怕错个某一个细节让黑暗中个的男子再发问。但随着回忆的展开,迷惑和惊异渐渐代替恐惧,引导他将话题走向深入。
“当时我也不敢确定那人的邀请函是不是真的,毕竟根本没人见过睡美人的真函啊!于是我就派人去取模板,同时我细细的观测了下这对父女。”班达尔停顿刹那,抿了一下嘴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接着说道“那男的,五十岁左右,典型西火人模样,大氅斗篷,带一柄好剑,从臂腕看,是当过兵的,而且军职不低。至于那女儿…”
“女人的情况跳过。”
“好的好的!后来,验了模板,发现居然是真的睡美人函,这俩人又急着进城,凭着睡美人的面子,我也不敢拒绝,只能连夜将他们送进了城。”
“那么现在这父女俩在哪?”
“我不知.”班达尔下意识的耍起了花招,却立刻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裹起袖角慌乱的擦着不断冒出的冷汗,努力的接着句子:“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他们在路上被一帮鸟人袭击了,跟着的人不敢凑热闹.”
“什么时候的事?”
“快中午吧.。在三腰洞。”
“好了,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感谢你的配合,班克。”一阵沉默之后,黑暗中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门板转动是生涩的扭曲音。
总是因这刺耳的摩擦声而咒骂这廉价小屋的黑心主人的班达尔从未像今天这般如闻神语。
“咨询费我放桌上了,你不要嫌少。”男声再度响起,然后又一声门板扭动的吱叽。
“您走好,学士大人。”班达尔最后殷勤着。
久久没有回应。确定小屋里只剩自己一人后,他猛的将屁股砸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汗水如雨般打在地板上。
午后一点的阳光透过窗户印在屋里微微的变了些形状,班达尔却感觉整个屋子都暖和了不少。他回头望向小屋那头的排窗,忍不住的有了将其加大一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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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这是一个关于【秘密】的故事。
尤嘉手中把玩着一条银色手链,有些出神的望着三腰洞口忙忙碌碌的治安官们。
猎物和猎人们在这里有所交锋。有意思的是,猎人们显然不是一伙的。
从战斗痕迹来看,火教的神棍们似乎和亚乌拉的翼人勾搭在了一起,而烈水的骑士则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什么样的秘密会造就这样奇怪的对立平衡?尤嘉不感兴趣。
毕竟,秘密的芳香只有具备足够实力的人才有资格品味。
所以望着被风刃削去一半的隧道和大量焚烧后的山石灰烬,尤嘉迅速的决定辜负龙陀铁的期待。
只是仍有些好奇,那个带着女人的猎物,是如何从这样的战场中逃离的呢?
零星的火焰迎风而盛,沉默的黑影窜动在热闹的人群里。
指尖摩挲着银色手链上的那一抹血迹,尤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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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重回赤色,半掩在山后。天空的蓝色开始深邃起来,只是月亮还未现出光芒。
毫无收获的晃过了一天之后,尤嘉漫步在夕阳映照不到的昏暗小巷里。
眼神撇过隐匿在幽深处的几道身影,他无所谓的打打哈欠。
真是个狂躁而疯癫的地方。
心念一转,身影业已来到了小院门口。
大门紧闭,似乎还没有人回来。
扭头瞅一眼不远处的陨坑。
血迹、石屑和落羽已被清理干净,这使得凹凸杂乱着的坑洞和四散扩展的裂痕更加突兀。
不过尤嘉倒是没什么所谓。
回过身来,他伸出右手抵在门上,等待魔法阵的识别反馈。
黄昏的小巷寂静的有些凝固,只有飞鸟的影子在地面掠过的瞬间,才有些时间流动的实感。
大门开启,一院的寂静。
打一个寂寞的哈欠,尤嘉迈开步子。
凄厉的鸣叫声又一次从天空乍起,短促而惨烈。
尾音未绝,噬人的风浪选择着连绵而至。
尤嘉稳稳脚步的瞬间,一声巨大的轰鸣伴随着重物坠地的震动又一次骤袭耳鼓。
气浪随即从背后袭来,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星星点点的砸在尤嘉的脊背和脖间。
石粒之间,血腥味迅速充斥,瞬时便浓郁到让人反胃。
尤嘉颇为迟钝的缓慢转身,正迎上几注喷涌的血柱夹杂在四起的石尘间扑面而来。他面无表情的扫过袭来的血柱和砂石,毫不在意的将目光移向混乱深处的坠物。而那些眼看便至眼前的血雾和砂石,却在转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空气中炙热的嘶鸣声。
扫清了视野,尤嘉将面前的一切看了个清楚。
只见在早晨的陨坑旁,又一只翼人血肉模糊的抽搐着。巨大的灰色羽依上两个红的发黑的血洞里,血雾不停的升腾着。
注视着翼人那痛苦的表情一点点的凝固,尤嘉眨眨眼睛,认真的思考起来。
已然一片漆黑的天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哀鸣声。
一片黑色羽毛掩映在夜色中静静落在尤嘉肩头。
他抿抿嘴,又打了一个哈欠。
黑暗和杀戮总会毫无顾忌的将你牵扯,这座城市还真是一点都不无聊啊。
他如是想。